《聖雅各的天空》－我們學會告別

 

Photo credit: 海鵬影業

走過一趟聖雅各之路，就像預先場勘過電影所有場景，看到熟悉的風景在大銀幕上重現，搖搖晃晃的鏡頭搭著很適合 Camino 的輕跳配樂，似乎還可以憶起鞋底擦過碎石與土徑的不同觸感，以及空氣中瀰漫著的青草味。

為了圓夢而前往的聖雅各之路的我，心情上就是個期待遠足的小孩；然而這部紀錄片中的主角們，在踏上旅程前，已先背負一個又一個人生的故事，帶著更深刻的心情，來尋求旅途的慰藉。

紀錄片呈現的手法，沒有跌宕起伏的外放情緒，所有的笑與淚都是真實而內斂，但情緒張力卻勝過任何壯闊場面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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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哉問－愛與婚姻

電影最初的鏡頭，是蘇珊與疼痛奮戰的身影，患有嚴重退化性關節炎的背與腿時時刻刻都在哀號著，若沒有藥物與強烈的意志力依靠，這趟 800 公里的長路，難以想像該怎麼走到盡頭。

原本是與先生約好要一同前來的聖雅各之旅，32 年的婚姻足以讓兩人都白了頭，長到以為這輩子就是與這人廝守終生，最終卻沒辦法如她曾期望的相守一輩子，一年前成雙成對的約定，一年後只剩她一人與無名指上的婚戒獨走。

婚姻，是相愛的終點嗎？愛代表的意義是什麼？愛與婚姻的價值，又是什麼？

人生的大哉問啊，已婚的人未必比單身的人更懂，在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面前，人人平等。

聊愛、聊感情、聊婚姻、聊喜歡的類型，是朝聖之路上的熱門話題。噢～也許一切關於戀愛感情的八卦，是全人類不分國界最喜歡的閒聊主題。我和聖雅各之友們討論了很多關於愛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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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聖路和日常生活中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沒什麼不同，偶遇的人們不乏單身、有伴、已婚、離婚、喪偶，任何想得到的感情模式，在這條路上都找得到，每個人對愛有不同理解與看法，對伴侶的期望能得出的答案不外乎是：沒有負債、有獨立的經濟，能夠互相理解、支持、體諒，性格善良、幽默、忠誠，喜歡寵物或小孩加分，有機會能一起走聖雅各之路（來朝聖的人們很多都有這個願望）。

身為一個自我價值與認同感混亂矛盾的人，我的個性與人際相處有不少內在衝突，當然也包括建立關係的問題，時而焦慮、時而安全、時而疏離，對經營關係沒有把握，對婚姻亦是如此。

朝聖之路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你會擁有大把時間可以來胡思亂想這些事情，雖然只是路人隨口問的一句，但很多人生大哉問適合拿來抽絲剝繭，誠實認識更深層的自己。

另一個很棒的是，無論人生有多大難題，你都會在這裡發現很多同伴，理解到原來這世界不是只有我有這個困擾，不安全感是世界性共通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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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與死的未解之謎

踏上聖雅各之路的人不全為了宗教意義，然而仍有一部分朝聖者是帶著祈禱心情出發的，像泰瑞與馬克，這對父親與女婿的組合就是為此結伴同行。

泰瑞第一次出發時，是為了罹患罕病的孫女祈福，在小小的石砌教堂中，一群未曾謀面的人們凝聚所有善意，為泰瑞的孫女誠心禱告；而馬克的出發，是想叩問上帝「為什麼是她？」

茱莉相伴 30 年的先生辭世後 16 天，兒子在一場野外探險中喪生，還來不及收拾好情緒，隨即又面臨一波巨變。憂傷卻緊咬唇瓣不想流淚的側臉，似乎隱隱傳達著「為什麼是我？」的無奈與不甘。

現實世界的遭遇，比虛構劇情更加衝擊。

當陌生而充滿善意的人們，在旅途中寒暄時隨口詢問：「你結婚了嗎？你有孩子嗎？」就必須扯開一次尚未癒合的傷口，然後不知該用微笑或憂傷的表情回答，迫使人不能以掩蓋的方式，讓傷口隨著時間褪去痕跡，而是得一次次刨挖，忍受心靈清創的痛楚，向人解釋一切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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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過「為什麼是他？」的疑問，不如說讓我問出這句疑問的人，也冥冥之中引領我走向聖雅各之路。

生命是如此脆弱又強韌。脆弱得抵擋不了小小一段基因變異或一顆肉眼不可見的病毒；卻又強韌得能夠背負另一個人的生命，從「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我」中生出力量，徒步走遍這條長路。

從前有許多旅人，為了朝聖而走上生死未卜的旅程；經過千百年的變遷，這條路成為歷經生死難關者尋求庇佑與解答的良藥。

我想「朝聖」本身即與生死相依，唯有獻上自己整個生命的虔誠與決心，才能感受到生死是並存的，有生必死，而死去的靈魂也能夠灌注生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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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著走到終點

水泡、鐵腿、腰痠、肩痛，是旅人們的四大摯友，身強體壯健康如我，也得和這些好友們風雨同路。

幸運的是我屬於耐煩的人，走路走到厭世彌留單調乏味不曾有過，但是有過因為水泡而痛到得說服自己「再一個村就好、再 200 公尺就好」這種半哄半騙的謊言，赤裸裸的知道我正在哄騙自己，但只能一步又一步的深呼吸，盡力尋找一個走起來比較不會痛的落腳方式（很遺憾完全找不到，當起水泡了，任何角度踩下去都不會舒服）。 

所以當蘇珊在最後 100km 放棄，搭上計程車，並且笑著對著鏡頭說：「我只能笑，因為不這樣就會哭了。」這心情就像當路過的人問著「你還好嗎？」，無論如何我都會擠出笑容說「沒事」一樣，我必須清楚知道自己絕不會放棄，儘管知道朝聖不是什麼競賽，卻不想對自己認輸。

聖雅各之路遇到的任何人，都是一部活紀錄片。人們在相遇的瞬間，同時是說故事的導演、也是傾聽的觀眾。

徒步 800 公里不會人生從此一帆風順、無憂無慮，但朝聖者可以學到一個寶貴的啟示，如果你能夠走路橫越整個伊比利半島，無論物理距離或心理距離能夠比這條路更遠更辛苦的，大概不多；當人生中有任何未解難題，需要深思或療傷的時候，Camino de Santiago 永遠在這裡等待你來進行一趟療癒之旅。

日出

若有人問起，朝聖之路給我最大的影響是什麼？原先我沒有什麼感觸，單純覺得就是完成一件夢想，但隨著時間沉澱，透過《聖雅各的天空》重溫一次走過的路、再聽一次同為朝聖者的心聲，我想，Camino 教會我更勇敢的告別，對生命、對人、對物，以及對自己，開始學習放下。

健行是朝聖者所信仰最好的良藥；我們清整行囊，攜帶必要物品，在鐵十字留下自己的懺悔與過去，此後每一步都是告別，每一天都是重生，藍天之下總有一處歸屬之地，如果沒有，繼續往前走就對了。

Camino 上的日出，儘管有時會被雲層覆蓋，但雲朵後面的太陽永遠都在，即使我們一路背對太陽西行，它仍然給我們充足的光亮與溫暖，聖雅各之路有整個宇宙溫柔的慷慨，接納如是的你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