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與六便士》－微如塵埃也要翱翔宇宙

月亮與六便士

一口氣讀完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劇情和人物性格張力非常強烈啊！

毛姆寫人性幽微的筆直直刺進人心，那抹既不舒服、充滿恐懼又無可自拔的情緒，滿溢到令人背脊發涼，冷酷無情與熱烈癡狂能夠在同一個人的靈魂中並存，強烈的吸引力使人明知飛蛾撲火也奮不顧身。

字裡行間有股將一切世事看得至清而絕望冷冽的感受，令我想起張愛玲，但毛姆與張不同；毛姆隱隱勾起我血性裡的狂放與獸慾，若我也決定捨下地球奔月，必是情願粉身碎骨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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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無反顧的叛逆

「我想畫畫。」

「但你已經四十歲了。」

「所以我才覺得要趕緊開始。」

史崔蘭，一位 40 歲的證券經紀人，有妻有子，生活優渥舒適，毅然決然拋下既有的生活去追尋畫畫夢。這是故事的起點，也是終點。

我們見到這樣一個人，會勸他冷靜、想清楚，妻子孩子怎麼辦？甚至不用 40 歲，當一個 14 歲的孩子說他想畫畫謀生，習於資本主義思想的多數人，甚至連兒時心中有過音樂家之夢的我，都會勸阻，這個吃不飽、賺不到錢。

想想我真沒創意，一邊鼓勵人要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一邊又恐懼夢想使人吃不飽穿不暖，權衡之後，我終究還是屈服與本能的恐懼，追求吃飽穿暖比較重要。夢想？就當它是興趣，支撐著每日工作後的快樂，一個適中平穩的選擇，工作中有休閒，能兼顧家庭責任與自我實現，這是我當前作出的選擇，也是每個人勸史崔蘭的說詞。

選擇全然投入夢想活出自我，還要有能耐去熬過肉體與環境的磨難。

史崔蘭的意志不同，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畫畫能賣多少錢，他只想遵從內心的渴望去畫，義無反顧去畫本身就是意義；拋家棄子、罔顧人情倫理，做出一個又一個殘忍的抉擇，只為忠於自我，死不足惜。

這股飛蛾撲火的魔性，總是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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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人皆局外人

「你們不要論斷人，免得你們被論斷。」－－馬太福音

《月亮與六便士》特別的地方在於，我們是跟著一位沒有名字的主角的去看史崔蘭，和《大亨小傳》是類似的。

這種玩文字的手法太高明，翻拍成電影是難以復原的，我們聽著第一人稱的主角說書，無論他在故事中幾千萬遍反省自己不該評判史崔藍、不該這麼武斷，但他目光所及、他描述出來的場景事件，都將我們繞進了心生譴責的陷阱，那一句「不該批評他人」的自我反省，恰到好處包裝了他的主觀；非常精密，也非常容易把讀者騙進去。

我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壞心思，直到有天醒悟，只要談論他人就是一種說長道短，哪怕先畫下界線喊出：「我不是要批評，我只是要發表看法。」不，他人不需要我的看法，如果我不是要批評，我應該保持沉默，如果我真的要反省，我可以在心中反省、不要複製別人的行為就好，無論哪一項，我的確都不需要說出來。

此後我不再說出：「我不是要 OOO，我只是要 XXX。」

這種言論多數時候幾乎是承認：「我只是假裝 XXX，實際上我就是要 OOO。」

同理，我也不再說：「我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因為騙了全世界，騙不了自己，真正不在意的時刻，我可是低頭一意孤行埋頭奮鬥，何須這句「我不在意」的宣告來證明。那麼長久的歲月，原來誤會了自己，我沒有勇氣放下馱在背上太重的自我，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以至於把別人的目光也看得很重要，因此最多只是在世俗可忍受的最大限度中，違背一些無傷大雅的傳統。

我的勇氣止步於「安全的叛逆」，僅此而已。

這是讀小說很有趣的地方，我會在人物的心思中，不小心讀到自己的邪惡、讀到自己的壞、讀到自己都驚嚇的幽暗，進而認識人性從何而來，《月亮與六便士》不斷讓我有這種驚奇又毛骨悚然的感覺。

無論主角怎麼說，他仍然是以旁觀者身分去了解史崔蘭的故事，他並沒有真正理解史崔蘭的所思所想，他只是看著這一切發生的局外人；史崔蘭過於堅定而勇往直前，沒有掙扎猶豫，這份近乎冷血的執著，用第三人稱的角度來幫他寫出的只是「果」，第一人稱才能還原的「因」，我們無從瞭解。

史崔蘭想追求這樣的生活多少年了？他必然有過如我們的猶豫掙扎，但他怎麼跨過去的？他怎麼辦到的？即使他說出來，我們都是追求平庸安穩生活的凡人，有可能夠接受並且支持理解嗎？

天才與瘋子是註定孤獨的，沒有人能同理他們的執念去領會。我們可能連自己都沒有真正認識過，又如何去了解另一個人？

除了自己的人生，我們都是局外人。

Photo by Benjamin Voros on Unsplash

月亮與六便士

對多數循規蹈矩過日子的人們而言，史崔蘭此等瘋狂追夢的行徑，都是我們不敢實行的嚮往。

月亮或六便士，常人無論選擇哪一個，終究會後悔；最深不可測也最可怕的人，不是選擇月亮或六便士，而是偏執於唯一目標的狂熱求道者，跨過了天才或瘋子的一線之隔。

史崔蘭選擇了月亮，即使在路途中，將自己焚燒殆盡只剩塵埃，也要用塵埃的姿態翱翔宇宙，不願禁錮靈魂在地球的精美牢籠裡。

然而這世上不乏選擇六便士並沉溺於其中的人們，謀權篡位、爭名奪利、紙醉金迷，種種手段帶來的傷害與痛苦，不亞於史崔蘭的決絕。

人生漫漫長路，其間的人性、道德、美好、良心，種種一切浮生若夢，這些是求而不得的月亮嗎？或是六便士呢？它們……只值六便士嗎？

「我想這取決於你如何看待生活的意義，取決於你認為你應該對社會做出什麼貢獻，應該對自己有什麼要求。」

識自本心，見自本性。

只求認識最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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