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週記－人生考卷

 

Photo by Matthew Bennett on Unsplash

近來幾個月經歷許多變遷，興趣幾乎都落下了，花了許多時間在處理各種事項，直到現在終於能短暫喘息，整理這些時日的省思。

面對長輩，大家總說老人家最怕跌，偏偏最怕的事發生在最玄的農曆七月初一，外婆跌斷了手，疫情出入醫院不便，手部無法活動影響日常生活，照護上自是一陣人仰馬翻；我們家在照顧長輩方面並非全新手，不過時隔多年的經驗，還是得溫習一下。

照顧生理之餘，要兼顧心靈照護，這才是最有挑戰性的。

家有一老，如有一小。長輩與小孩在耍賴鬧脾氣的程度上，幾乎一模一樣，哄一次兩次不難，日復一日的哄需要極大智慧與耐心。

開口就是說著「老了沒用，不如死一死」、「萬一我就這樣死掉怎麼辦」、「人老了沒用就沒人理」，間或夾雜些對財產、兒孫的執念，要心平氣和如若無事般交談，面對安全感需索如無底洞的長輩，那真是頂級挑戰。

人從出生的一刻就是在朝死亡步步逼近。我們都知道生命的輪迴本來如此，但在老或病到來之前，我們有好好思考與面對人終將一死的事實嗎？無論是自己或者身邊至親之人，面對老後、病後、變故、死亡，我們有勇氣正視並且處理伴之而來的問題嗎？

每個人脾性不同，突發的狀況與情緒反應也各有差異；我則是意外發現自己有哄人的潛力，不是哄到服服貼貼，但我能做到面對外婆再三跳針的尋死語言，不會發怒、不會氣餒、也不威脅她，能夠繼續一句一句地聽，一句一句反問、哄著她，要說什麼訣竅，其實就是各說各話，因為外婆渴望來哄她的另有其人，我清楚自己的目的只是陪伴，不是說服，就是讓她覺得有人跟她說說話，消弭一點孤單。

分享一下我的賴皮式鬼打牆，如果家中有老孩子也許會用得上：

（其一）

婆：老了死一死好

我：阿嬤我很想知道，死好是有多好，跟我講一下

婆：就是死了好

我：到底有多好

婆：死了都不知道就好

我：是喔，不知道真的很好嗎

婆：死了都不知道就好

我：那是死了比較好，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婆：（沉默）

（其二）

婆：如果睡一睡就沒呼吸這樣死掉怎麼辦

我：阿嬤你今天還在呼吸，你還活著啊

婆：如果沒呼吸呢？

我：你就還在呼吸，你還活著

婆：沒喘氣死一死就好

我：是喔，那死有多好，跟我講一下

婆：死了就不知道

我：你今天還在呼吸，那我們就想一下今天還活著要做什麼啊

婆：死一死就好

我：你還活著，等一下吃飽就去散步，死掉的事情齁，等你真的沒呼吸再煩惱

婆：死了不知道就不用煩惱了

我：阿嬤你現在很忙，還沒有空死，等一下我們去散步，散步完再來看你還有沒有呼吸

婆：（沉默）

（其三）

婆：萬一我錢花完還沒死掉怎麼辦

我：等錢都花完再來煩惱啊

婆：就沒錢了要怎麼辦

我：我給你零用錢啊

婆：不用，死一死好

我：阿嬤，死到底有多好？

婆：死了就好了

我：阿嬤你先不用煩惱這個，我們把煩惱交給佛祖，死了佛祖會來牽你

婆：死了就沒了，哪有什麼佛祖

我：有啦，你不知道佛祖都教我賺錢嗎

婆：哪有那麼好，才沒有什麼佛祖

我：真的有啦，你就把煩惱交給佛祖，佛祖幫你解決

婆：死了就沒了，人不知道了，哪有佛祖

我：有啦～

婆：（沉默）

仔細想想我還真有盧小小煩人的超級能力 XDDDD，反過來講些更煩人的話，正在抱怨的長輩就會被煩到懶得理你，以盧小小對治盧小小。

不過這一切基於我是外孫女，對高齡的外婆而言，異姓人=外人的觀念依舊根深柢固，所以被一個外人這樣亂講話，外婆並不會生氣，只會覺得你這小孩在供尛，但晚餐還是會等我回家一起吃，繼續進行這個無窮盡的煩人對話。

煩人也是一種關心和愛的表現，雖然看起來很鬧沒什麼意義，完全沒有開解效果，是說活絡一下老人家的腦部語言區也不錯。

所以，回過頭來念佛讀經有什麼難的呢？

真正的修行修心，是生活中這些一次又一次會磨耗人心神的事，我能不能保有自己的清明和情緒，不要陷入煩躁中，說出來的話能夠為人播下善念的種子，如此我念佛的心才算是真正的成長。

我很幸運，出生在一個身教言教良好的家庭環境，雙親事奉長輩從不分你爸媽我爸媽，而是互相扶持與體諒，雙親很好的為我示範了這一課。這也讓我重新思考人生伴侶的意義。

在現代交往與婚姻之中，AA 制這個萬年話題永遠不變，支持反對者各有自己擁護的理由，金錢 AA、家事 AA、照顧父母及原生家庭也 AA；這是一個沒有對錯的討論，而是夫妻雙方如何找平衡，但它之所以成為萬年議題，代表多數人在這個蹺蹺板上拿捏不到完美支點。

當夫妻其中一方的父母或原生家庭面臨問題，勢必需要分身照顧長輩，也許是金錢、也許是人力，那麼另一半能夠體諒你蠟燭多頭燒的辛勞，主動為這個小家庭負擔比較多的家事與經濟嗎？這是很現實的問題，愛情可以讓人義無反顧；但活在這個社會，麵包充足才是讓人有本錢去義無反顧的基礎。

步入婚姻之後，面對家庭的責任感不同，有多少人想逃避所以孝道外包，要求另一半無怨無悔照顧自己的雙親？又有多少人會被親情勒索或綁架，掏空小家庭的資源，回頭去填補原生家庭的無底洞？

愛情沒有錯，親情沒有錯，但現實是我們的資源有限，顧了太太小孩，爸媽說你錯；顧了爸媽與兄弟姊妹，太太小孩無法諒解，該怎麼辦？能怎麼辦？我們生不出一個兼顧一切的完美答案，只能找平衡，當有了婚姻契約，柴米油鹽醬醋茶必須與另一半討論，有時甚至得擴及雙方家庭，達成共識後盡可能彼此支援，而不是相互爭奪資源，這是最理想的結果。

我們作為人是獨立的個體，但在社會中扮演多重角色，好員工好主管好老闆、好父母好兒女、好先生好妻子、好媳婦好女婿……無論我們能力再好，時間、精力終究有限，投資成本不可能平均分配，一個人想成就每一件事，最後經常只會什麼都空，所以需要伴侶來伴著，一起承擔。

討論與溝通，互相尊重體諒，共同承擔責任，以及錢錢、良好的理財價值觀，這些是婚姻各種情境中幾乎不變的解答。

外婆則是提醒了我，在這個還年輕的時刻，就應該開始審慎思考老後的問題，好好準備寫這張考卷。這個年紀可以做的，首先從好好工作、好好儲蓄開始，金錢是處理許多人生問題的基礎建設之一。

希望我還能挖出自己內在更多的智慧，來走完這一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