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健

可樂多不在的日子，家裡變得安靜又空曠起來，少了一隻喜歡躺在動線上的毛孩，原來空間感會差這麼多，明明平時安安靜靜的，存在感卻那麼強烈。

以前每天都會為可樂多拍照，阿多不在後，手機相簿近乎停擺。

稱不上熱衷拍照，不過生活在手機時代的我們，看到好玩的、可愛的、想留念的，都會自然而然拍幾張記錄一番，如今這樣的念頭變得極少。

日常仍有許多必須做的事，正常工作、裝成正常人一樣的生活，不管想不想都要努力維持的平衡，有許多等著該做的事，還有種種他人的期許，但當前狀態是動力不足。

人類世界有很多溫柔貼心又粗魯蠻橫的規則，比如說，人們總會安慰，不要太傷心，要讓他好好離開，不要太想他、讓他牽掛放不下。我相信這些安慰出自立意良善，無論玄學的角度如何解釋，人們總是希望生者不要過度憂傷。

然而這樣的良善之下，是不是也剝奪了一個人自在傷心的權利？彷彿情緒是一個問題，生氣了、難過了，情緒風暴過去就好，處理有結果了就好，趕快沒事回到常軌就好。

有時想起可樂多很開心，有時突如其來一陣鼻酸還是想哭，有些事並不是要被解決的問題，只是需要等待，時間會慢慢稀釋心情，我知道要用更長的時間慢慢好起來，在壓力狀態之下，第一時間都會產生小動物的本能，找個安全的地方自己躲著靜養，推開所有人。

可惜「慢慢」未必會被接受，那些不能滿足眾人期待的問題也是。

不用任何人提醒年紀，已明白什麼是社會期待、哪些是長輩盼望，如何應對這些來自他人的過度關心，也知道 30 歲之後走在感情的路上，最大障礙無非是全世界都關心你的年紀該趕快生小孩，即使清楚明說沒有這方面的規畫，也都會被萬般勸說，恐嚇你終究會後悔。

一切像是被迫拿一張答案幫你寫好的試卷，還不准你塗改。

這世界說什麼都沒有關係，只要最重要的那一個人能站在身邊一起面對，風暴再狂烈我都能迎面抵擋。

終究還是高估自己了，曾以為有能力一個人面對，其實我辦不到，當發現自己真的要一個人承擔的時候，內心無比艱難，艱難到寧願推開，放棄對彼此都健康。

我沒有意願走這一條路，或許數年之後可能會想得不一樣，但誰要擔負「萬一」我沒有改變心意的後果呢？趁早讓對方把握時間，趕緊進行下一場有所期待與規劃的成家，另外尋覓合適的對象。

如果「有結果」是最重要的，那要朝著能得到結果的方向去，畢竟是我給不了的未來，退場是最理想的，閒話歸我就可以，對所有長輩而言也是合情合理的。

願意為相依的過程付出所有真心與努力。至此，不負，就足夠。

於是對「過程」、「結果」產生了更多迷惘，人們都會說過程比較重要，但多數時候著眼的仍然是要一個結果。

如果一段感情不會「有結果」，那就不要開始嗎？

當吸氣之後還是必須要吐氣，就不呼吸嗎？

當這具肉身從出生時已註定好終究會毀去腐朽，能一出生就選擇不要活嗎？還是可以更早決定乾脆不要出生？

早早就知道可樂多沒有辦法活得比我更久，還是願意一輩子愛他無悔，阿多能夠出生來到世界上和我們相遇，是永遠會覺得幸福的一件事，和阿多成為一家人，真是太好了，就連會為阿多離開而難過哭泣，也都覺得太好了，原來我有能力這麼深愛一隻狗狗，為了和他幸福快樂而努力一起創造生活。

如今就連打掃時，從角落掃出一小撮可樂毛，都會開心一整天，曾經愛過、繼續深愛，即使阿多不在了，也還是能感受到阿多帶來的幸福一直都在。

人活著要些什麼結果呢？凡存在的，必將消亡。

活著沒有要什麼結果，只是想好好感受活著。

需要更多一些時間來復健，慢慢的、慢慢的，輔以一些小小的計畫，從每天打卡讀十頁書的「今日閱讀」開始，讓手機相簿繼續展開新的故事。

不需要回到常軌，而是帶著充滿阿多的回憶，延續不知還有幾日可活的餘生，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