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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丹是教室》是我的第一部不丹電影，因為被「不丹」吸引而入場的。
不丹曾有「世界最幸福國家」的美譽，而電影場景就在海拔 5000 多公尺的喜馬拉雅山脈上，是一個連不丹人可能一生都不會造訪的偏遠村落－魯納納（Lunana）。
在這個最幸福國家，有個嚮往歌手夢的年輕人烏金，明明已無心於公職教師的鐵飯碗，卻被政府派駐到「世界最高學府」魯納納國小任教，要抵達被稱為「天堂入口」的魯納納，比出國更麻煩，需要從首都廷布搭乘一整天的長途巴士到加薩，再徒步 8 天跋涉到海拔 5000 公尺的深山。
在魯納納，沒有物資、太陽能發電時有時無，剩下的只有寒冷、高山、青草、藍天、湖泊、融雪、氂牛、以及 56 位居民，一個真正遺世而獨立的桃花源。
故事主軸非常簡單，幾乎不需多想就能預測電影架構，喜歡大場面或節奏緊湊的觀眾可能會耐不住這部電影的氛圍，但正是單純的劇情，才能和素人演員們自然的演出搭配得恰如其分，展現出善良質樸的人心與壯闊的高山景緻。
（本文有劇情內容，想享受電影的朋友請止步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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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最幸福國度尋找幸福
在不丹，為國王效力是一種榮譽，擔任教職的烏金，等於擁有人人稱羨的鐵飯碗，但他並不愛這份工作，反而對遠赴海外成為歌手有更大的嚮往，只是礙於政府合約，不得不在任期最後一年，翻山越嶺到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踏足的土地上。
烏金很誠實表達了新一代年輕人的心聲，我們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住在富足的城市、一份穩定的工作，卻不甘於日復一日的生活，想往更遠的地方去追尋夢想。
每一個朝向現代化發展的國家，都有一大群年輕人抱著同樣的夢，總想著遠離自己熟悉的成長地，可以在別的地方找到更幸福快樂的終點，活得更貼近自己希望成為的模樣。
有時候我也不禁懷疑自己的欲望，是不是受外來文化包裝的光鮮亮麗餵養而成？其實我根本沒有想要，而是被眾多媒體資訊教導成，身為一個人「應該」想要。
物質與基礎建設，為人民帶來舒適文明的生活，理應因為擁有而更幸福，但越現代化的國家，卻有越多不幸福的人。不丹在開放國境的這 20 年來，打著「幸福國度」的旗幟吸引外國遊客觀光，但不丹年輕人卻一個個想離開自己號稱最幸福的家鄉。
什麼才是幸福？對生長在幸福國度的人民而言，似乎也沒有答案。
烏金是心不甘情不願出發的，他臉上的表情很誠實寫著「我就是去混幾個月，別想我多認真」，一路上戴著耳機、面色沉重，抵達加薩後面對前來迎接的魯納納村民，態度也是極盡敷衍，用餐時低頭敲著手機，留戀最後一道與文明世界連結的電磁波。
前往魯納納需要爬 8 天的山路，米臣使用了登山嚮導最擅長的謊言技：「只是沿著河邊散步而已。」這趟散步需要經歷爬坡、涉水、野炊，烏金直到抵達魯納納才向村長金帕叔說想下山，已經是超乎想像的堅強。
片中拍出來整片遼闊的高山美景，真的會給人一種天堂的錯覺，不由自主被整座山的寧靜吸引，這就是大自然的神秘能量吧！透過鏡頭依然能夠感受，我甚至願意相信那裡就是神與雪獅居住的神聖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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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老師可以看見未來
老師，是魯納納與世界連結的橋樑，烏金帶來了這一方小天地所沒有的知識，讓他們有機會認識世界。
村民們對烏金老師的禮遇非凡，用餐必定端出家中最好的木碗，甚至在烏金抵達魯納納的當天，準備豐盛的吃食，集結村民徒步兩小時來迎接貴客。
村民的重視，源於金帕叔嘴邊總掛著一句：
＂
「老師可以看見未來。」
＂
偏鄉教育資源缺乏的問題，似乎是全球各國共通的，缺乏師資、教材、教具之外，居民普遍經濟狀況不佳，老師也得留意單親、隔代教養的學生家庭。
電影保留了比較美的空間，但實際思考一下，在深山中居民們多以牧牛、採摘藥草維生，多數人經濟並不寬裕，很可能有父母只希望小孩幫忙工作賺錢，放棄小孩的受教權，或是因為上學路途遙遠，乾脆直接輟學。最現實的是，如果讀完書畢業之後，仍然留在山裡牧牛，那麼讓孩子去讀書，有意義嗎？
傳承知識是一項高成本、長時間，卻可能只有零成果的行動；即使如此，仍然不能放棄教育帶給孩子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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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演出的學生都是當地小孩，可愛又貼心的班長佩珠是電影中很有亮點的角色，佩珠有個終日酗酒賭博的父親，母親遠赴他方，小小年紀的她只能跟著祖母生活，上學之餘也得幫忙家計，是魯納納生活的真實縮影。
魯納納國小的教室，只有滿是風沙塵土的課桌椅，沒有黑板、沒有紙筆，烏金內心的火苗被點燃了，從第一夜抵達時的欲哭無淚轉變心態，接受在放逐的深山中展開教師生活，善用身為都市人所知的豐富資源，請朋友從廷布寄來了教材、作業本、球，以及他所鍾愛的吉他，不斷思考如何運用有限資源來教導這群渴望學習的孩童。
當班長佩珠對烏金報告紙張都用完時，他撕下了自己房子的窗紙，義無反顧的說：「紙寫字了才有價值。」讓佩珠紅了雙眼。
一生中能夠遇見一位為他們如此付出心意的老師，這群純樸的孩子不可能忘記烏金認真的心意。
最初亟欲逃離老師的身分，一心期待成功申請澳洲簽證才能遠赴他鄉；融入魯納納後，他開箱教具的笑容，比收到澳洲簽證還燦爛。烏金不覺得自己有村民讚許的偉大，但金帕叔與孩子們對他的肯定與喜愛，似乎隱隱鬆動了他心中對於夢想與人生期待的優先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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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滿氂牛之歌的天地禮讚
氂牛是高山居民神聖的家人，牛奶可以餵養人們、牛糞可以生火，氂牛身上的一切都與日常用度息息相關，當沒有食物需要肉的時候，氂牛獻出他們的生命，而人類也以最敬重悲傷的心來與深愛的家人告別，這是牧人與氂牛之間深厚的連結。
烏金初來乍到時，是標準的都市俗，來到深山自然也得從頭學起如何撿氂牛糞、生火，體貼烏金四處撿牛糞太辛苦的女子莎爾頓，乾脆直接牽一頭氂牛「諾布」送給烏金，還特別交代氂牛怕冷，要養在教室裡面，需要多少牛糞、就餵給諾布多少草，展開學生與氂牛在教室內共學的日子。
與自然共生的居民，充滿取用有度的智慧。
莎爾頓的《圓滿氂牛之歌》，輕靈的歌聲非常打動人心，乾淨而清亮的聲線，彷彿是來自天堂的靈魂在歌唱，她每天唱歌是為了供養，感謝這片孕育生命的天地，她不需要聽眾，她只是用最純淨的心意奉獻自己對世界的愛。
＂
我因氂牛的愛而得以存活。
＂
莎爾頓的「供養」亦是佛教中最虔誠奉獻的慈悲心，不問結果、不問報酬，而是獻給天地的喜悅。
這樣至誠的發心好感人。我們身為現代化世界的受益者，有充足的物質資源，但有辦法毫無罣礙的奉獻自己最珍貴的心意給天地嗎？若要像莎爾頓一樣，放下內心萬般雜念，唱一首獻給天地的歌，會不會先躊躇各種理由，譬如說「萬一被嫌不好聽怎麼辦？」、「沒人聽為什麼要唱？」，於是在享受奉獻的喜悅之前，就先被內心的恐懼給打倒了。
做一件可以讓自己內心全然喜悅的事，用盡全力做到最好，然後將一切成果獻給天地。這是多美多難的一首詩。
莎爾頓說自己可能一輩子不會離開魯納納，表情卻帶著充滿包容的微笑，那不是順服於宿命的無奈埋怨，而是一種知命而認命的坦然豁達，她全然接受一切，不卑不亢面對自己的人生。作為旁觀者，從文明世界的角度來看，可以輕易評斷她活在宿命中、缺乏野心與競爭力；但這種安適自在，就是她幸福的理由，知道自己能夠做的事，並且真心安於這樣的生活。
莎爾頓安於魯納納，將歌聲奉獻給天地，與烏金想出國追尋自己的歌手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樣是熱愛唱歌，卻是兩顆截然不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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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前世是一頭氂牛
烏金和金帕叔有一段充滿深意的對話：
＂
烏金：我的前世說不定是牧牛人吧！金帕：你的前世是一頭氂牛。
＂
看到這一段的時候忍不住笑出來，前世是一頭氂牛也太可愛！但這個可愛的比喻，點出了金帕叔對烏金抱有多敬重的心情，這對話也替結尾鋪了很精采的伏筆。
魯納納位於深山，只要冬季即將來臨，居民得因應封山移居到較低的地方過冬，學校也必須停課。烏金從初上山時的想逃成長為熱血教師，甚至動了不想太快下山的念頭，但冬天的腳步無法抵擋，他終究要啟程，當孩子們哭紅雙眼問他明年春天還會再回來嗎？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表達了他對這座山頭的生活有了牽掛。
《圓滿氂牛之歌》是金帕叔為心愛氂牛所寫的歌，金帕叔曾經是魯納納最會唱歌的男子，但當太太離開後，他便決定不再唱歌，除非有一天再次遇見自己最心愛的氂牛。而就在烏金下山離開的那一日，金帕叔開口唱起了《圓滿氂牛之歌》為他送行，深厚的隱喻不禁讓人鼻酸。
不曉得不丹人在告白時會不會對心愛的人說「你是我的氂牛」呢？感覺有點可愛，又有一種此生命定的浪漫，好像可以！
在上山之際，烏金匆匆走過隘口不想停留，下山時卻學習村民，在石堆上留下石頭，感恩神靈的守護，許願旅途平安，以及自己能夠再回來。同樣的來時路，心境卻已完全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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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沒有標準解答
《不丹是教室》是平淡的作品，沒有灑狗血的大喜大悲，劇中台詞也很簡單，沒有彎彎繞繞需要燒腦拆解推敲的情節，卻仍有不少可以反思的觀點。
烏金學會了《圓滿氂牛之歌》，學會了魯納納人用餐飲酒前敬天地的儀式，學會了當一個道地的魯納納居民。
但，他會再回來嗎？
身為一個年紀和烏金應該相去不遠的年輕人，我無法預測。外頭的世界充滿新奇而吸引人的事物，在建構自己的人生樣貌時，每一個年輕的靈魂都會有掙扎遲疑不知所措，烏金有可能在異國飄飄蕩蕩直到夢想成真；也有可能因為寂寞失落，決定回到不丹，回到最幸福國度的懷抱。
在充滿高山、藍天、綠草、冰川，但是缺電、缺物資、缺錢的桃花源中生活，幸福嗎？
在有乾淨水源、充足電力，但生活緊湊、汙染隨形的城市中生活，幸福嗎？
樸實或繁華都不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選項，最終還是要回歸能夠讓自己發自真心快樂的答案，並且快樂的忠於這份自己認定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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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訊
《不丹是教室》電影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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